凡出版物皆可讀,讀法自是多樣。有坐讀、臥讀,有朗讀、默讀,更有一種讀法,前人謂之抄讀。抄讀由來已久。我當年薪水微薄,或向公家借書,或向私人求閱,書非己有,只好抄錄,乃至整本抄錄,此情此景,正如清人袁枚在《黃生借書說》所說,那借來之書,“今日存,明日去,吾不得而見之矣”,“故有所覽,輒省記”。
古代出版業(yè)未發(fā)達,書籍尤其寶貴,古人嗜學抄書,以抄為讀,蔚為風氣。宋人蘇軾曾三抄《漢書》,東坡先生聰明絕頂,自稱抄書乃“迂鈍之法”,聰明人卻偏用迂鈍法,可見此法之不俗。明人張溥的書房雅號“七錄”,有個緣故,原來他每讀一篇文章,總要事先抄錄下來,背誦一遍,然后燒掉,隨后再抄錄,再背誦,再燒掉,如此反復七遍,終于讀熟記牢了。明人顧炎武在《鈔書自序》中有云:“炎武之游四方十有八年,未嘗干人。有賢主人以書相示者則留,或手鈔,或募人鈔之”。有清一代,為嗜學而抄書者,大有人在,有的人甚至為此拋擲了幾年幾十年乃至一生的時光。
時至今日,不管市面上多么浮躁,抄讀事業(yè)依舊。有不少從上世紀文化匱乏年代走過來的人,念念不忘當年如饑似渴抄讀中外名著的往事。我從網(wǎng)絡(luò)上得知,當今雖然流行“下載一族”,但是同時也活躍著“抄書一族”,更有“抄書癖”!據(jù)《中華讀書報》載,在湖北安陸的大山里,有一農(nóng)民用七年的時間抄寫了《紅樓夢》、《三國演義》和唐宋詩詞,總計1170萬字。真?zhèn)€是嗜學家聲遠,抄書世澤長?。?
抄讀有著如此強大的生命力,究竟原因何在?有人說抄讀有“三益”:易于記誦,校正訛誤,練筆習字。有人說抄讀可以積累材料,厚積而薄發(fā)。有人說抄讀有一種“雕塑感”,予讀書人印象極深。還是梁任公高屋建瓴且又細致入微,他說:“發(fā)明的最初動機在注意,抄書便是促醒注意及繼續(xù)保存注意的最好方法。當讀一書時,忽然感覺這一段資料可注意,把它抄下,這件資料,自然有一微微的印象印入腦中,和滑眼看過不同。經(jīng)過這一番后,過些時碰著第二個資料和這個有關(guān)系的,又把它抄下,那注意便加濃一度。經(jīng)過幾次之后,每翻一書,遇有這項資料,便活跳在紙上,不必勞神費力去找了。”而在我看來,抄讀的好處可以概括為兩條:一是加深記憶,存檔備忘;二是增強理解,溫故知新。
當今,科技的發(fā)展導致出版物物質(zhì)形式的不斷改變,閱讀與寫作的狀態(tài)也不斷更易,電腦逼使人們換筆,網(wǎng)絡(luò)向紙質(zhì)出版物挑戰(zhàn)……然而,有一樣東西是永恒的,那就是一種精神,一種創(chuàng)造與發(fā)明的精神,以及坐實這種精神的學問的根基。正因如此,抄讀永遠具有生命力,同時也永遠具有誘惑力。誠然,抄讀的筆退位了,而敲擊鍵盤的雙手依舊靈動,從前抽屜里保存著的小冊子、單紙片或者卡片之類,統(tǒng)統(tǒng)變成電腦文檔里分門別類的一個個文件,而且永不褪色、永不發(fā)黃、永不磨損。(郭啟宏)